一劍超游第一百四十二章 ?湖山有魚 凡花
燦爛的劍光照亮了一方山林,褪去了一方風雨,煌煌劍勢自高天墜落,一劍之威便將高如山嶽的水幕分為了鮮明的兩段。
崩裂的水幕正中,腳踏大魚的白鱗回首仰望……
一道銀白匹練剎那間來到了眼前。
他要死了……白鱗身周的妖氣潰散,眸子裡的光芒隱去,清澈的瞳孔里只剩下一道劍影。
他自出生以來,第一次覺得——他要死了。
沒有任何抵抗,躲閃的餘地。
「張安士!不要啊!」
轟隆!
青刺高呼一聲後,什麼都看不到了。
那座山水屏障在一聲轟鳴里,徹底崩解,然而……卻沒有一滴水落下,只有水霧,輕盈的霧氣噴涌四散,在這山水草木之間盤旋繚繞著。
玄門玉京山有一劍仙,自出道以來,同境界內無敵手,劍斬妖魔無數,其號千葉真人,別稱天安一劍——張安士。
青刺愣了好一會兒,才想到衝過去看看,剛要動身,前方的霧裡有人影顯現,一臉冷漠的黑衣劍客提著個少年,緩緩走了出來。
啪嗒!
張安士將人事不省的白鱗丟在了青刺面前。
青陽的神念化身對青刺說道:「他沒事的。」
青刺看著沉睡的白鱗,抿著唇,點了點頭。
……
舊茅亭里。
青刺蹲在地上,抱著膝蓋,盯著李月的身體,一臉出神。
昏睡的白鱗躺在一旁。
張安士不知在哪裡轉了一圈後,也進了亭子,看到內里的情況,他沉默了一會兒,張了張嘴,卻什麼都沒有說,最後只是長長出了一口氣,然後拖著那名昏死的村漢去了附近的竹林……
「啊啊啊啊啊!你別過來!」
「啊啊啊啊啊!你要問什麼,我都告訴你,扣扣你了!」
「啊啊啊啊啊……是李老二!村尾靠井那家!啊!別別別別……」
竹林里傳來了悽厲的慘叫聲。
青刺挪頭看了眼,便默默挪回了頭。
再之後,村尾某戶人家的房門倒了,門後躲著的光頭漢子也應聲而倒,他想起身逃走,卻有人踩住了他的膝蓋。
「啊!你是什麼人?!」
李老二膝蓋吃痛,大聲喊道:「妖妖怪!?我告訴你,我可不怕你,村里已經報官了,官家馬上就通知山上的仙人來收拾你。」
門框裡白氣涌動,霧中的劍客冷笑道:「呵,巧了。」
語落,劍光一閃。
那劍,舉在殺意濃處,落在兩指之間。
張安士盯著出手救人的青陽。
後者道:「即使是你,也不會當著女人和孩子的面,殺了別人的丈夫和父親,怎麼,想到什麼陳年往事了?」
裡屋里,婦人抱著兩個小姑娘,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。
張安士道:「他該死。」
「因何該死?」
「殺人者人殺之。」
「官家問罪人犯,仙家誅殺魔道,也是殺人。」
「那是依律處刑。」
「並非寫在紙上的律法才叫律法……」
青陽說著,又看向指間的劍,「你要踩碎了他的膝蓋,裡面兩個即將缺衣少食的小姑娘去你洞府里當丫鬟可好?」
張安士握劍的手抖了下,隨後他便還劍收鞘,轉身離去。
河畔流霧若雲,只有聲音傳出。
「天下廣大,在官家沒有設立府衙監管的邊遠地區,往往有宗族長老以宗法族規調理地方,這是有益的。」
張安士冷笑道:「直到他們淹死了一個無辜的人。」
「宗法殺人,也是以法殺人,一旦動了法,殺人的就不再是某一人,不是立法的人,不是判決的人,更不是執行的人,而是……所有人。」
「這倒是,這裡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。」張安士瞥了眼濃霧裡的山村,又道:「嘶,你不是要告訴我,法不責眾吧。」
青陽微微搖頭,「所謂『律法』源自先民對無禮無法,蒙昧混亂的恐懼,律法的建立,又依託恐懼刑罰的人心,律法有時就是恐懼本身。北國人仇恨妖類,村民懼怕精怪,因而做出不忍言之事,此乃癥結所在,非你殺一人一村人所能化解。」
「所以?」
張安士嗤之以鼻道:「要我把小青蛙叫來,一起聆聽教誨?」
青陽微微嘆了口氣,沒有接話,抬頭對著天空說道:「諭令,東南群山一帶村落就近外遷至山外城鎮,入官家管轄,石山金礦封存,同時告之諸方,地底靈脈即日起休養生息,化為玉京山門外禁地,五百年內不得入。」
「他們是看中你和稀泥的本事,才讓你代理宗門事務的?」
面對張安士的嘲諷,青陽無動於衷。
張安士又道:「我不明白,有人枉死,無人受罰,到底是何道理?」
青陽輕聲道:「世事並非黑白兩分。」
「總有人要付出代價。」
張安士冷聲道:「青刺身邊的事,若是以往,你該早早預見,自你門內地位平步青雲,甚至暫領三寶玉如意,代掌宗門權柄,心思被雲間所困,目光就再也落不到山下了嗎?」
「這是我的過失。」青陽道。
「那誰來懲罰你呢?」
張安士沉聲說了句,便離開了河畔。
青陽獨自看著河水,幾瓣殘花隨波流過,他俯下身子,指尖輕觸水面,金色的波紋盪開,為花瓣染上了晶瑩的微光。
白霧飄散的河畔,人對花說道:
「你的家人會被妥善安置,還有什麼心愿嗎?」
「……」
「何必如此,凡俗殘魂強存於世,並非易事,渾渾噩噩無數年月,只得片刻清醒,縱使如此,也非長久之計,總有一天……」
「……」
「你真的決定了?」
「……」
「也罷,雖是凡花,一經雕琢,也有別樣的光彩。」
青陽抬起手,那幾瓣微亮的花落入了他的掌心上空,之後他又揮手一招,一片霧氣化為輕薄的紗衣飄來,罩住了這些花瓣。
……
白鱗睜開眼,坐起身子,搖搖晃晃地走向亭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