撩閒1.第一章

    北方出帝王,江南多文人。

    溫徵羽出生在盛產文人的江南。爺爺溫儒,號孤鴻老人,是個畫家,畫了一輩子的花鳥。奶奶以前是藝術學院的音樂老師,擅音律,琴、棋、書、畫皆通。

    徵羽這名字是奶奶起的,取自「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」,「五音不全」的五音。

    她出生的那天母親便過世了,為此,母親的家人與父親一家斷了往來。她只在照片中見過母親,泛黃的照片,溫婉秀麗的江南女人,眉眼如畫、眸中帶笑,身旁,瓊花正盛,團團簇簇、滿樹滿枝。

    她的臉形、五官皆像母親,只是不如她的母親溫婉柔和,添了幾分清秀、清冷。

    父親是位商人,聽說年輕時是位才子,下海經商後自詡儒商。

    從她記事起,父親便一直忙於應酬,氣質儒雅的他身邊從不缺紅顏知己。她小時候,學校開家長會,父親忙,紅顏知己代他去,六年下來,紅顏知己不重樣。

    奶奶說那些都是狐狸精。

    《山海經·南山經》所載,「青丘之山,有獸焉,其狀如狐而九尾,其音如嬰兒,能食人,食者不蠱。」「食」,餵養的意思。上古傳說,狐修千歲得九尾。塗山氏、純狐氏、有蘇氏等部族皆以狐為圖騰。

    狐在她的心目中是神聖的。

    她們,似乎與狐不沾邊。

    她喜歡上古神話傳說,喜歡漫無邊際地散思維,喜歡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與凡世不一樣的神話世界,喜歡將其畫在紙上。

    她念初中時,語文課,藏在厚厚的書後面畫螣蛇,被語文老師逮個正著。語文老師一把抓起她的畫冊,怒罵:「你要是能考上高中,我能用手掌心煎魚給你吃。」

    她默默地揀回自己的畫冊,默默地考了個全班倒數第一,又走考藝術特長生路線,她爹再添了點錢把缺的那幾分補上,進了市重點高中。

    她自三歲,爺爺教她拿起畫筆,便再沒放下過。小學時,她每天的課餘生活就是畫畫,後來愈痴迷。初中三年,她畫了三年。高中三年,她畫了三年。大學四年,她畫了四年。她歲大學畢業到現在又畫了五年。

    她沉迷在上古神話的世界中,將腦海中那山、那雲、那風、那霧、那樹、那花、那草,那些山精鬼怪、神妖仙魔一筆筆勾勒出來刻畫在紙上,難以自拔。

    爺爺說她畫畫有靈性,是天生適合走這條路的人。其實,她只是想把腦海中的世界用她手裡的筆構畫出來,她的神與魂皆在那個世界,人世間的一切仿佛光與影的交錯。

    她爺爺畫了一輩子的花鳥,如今除了偶爾倒騰些古玩,便是畫些畫與老友們相互交流、欣賞,再就是在家養養花鳥、在這建於明清時期的老宅里搗騰些園林景致,享受愜意悠閒的老年生活。

    她以為她可以一直住在爺爺的宅子裡,潛心畫她的山精鬼怪,不用為生活而煩心。

    然而,生活卻給他們爺孫倆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。

    上個月還說拉來資金能讓公司股票市價翻上好幾倍的溫時熠先生,據說已經捲款潛逃。她和她爺爺、二姑都聯繫不上他,只有她大姑那有點消息,說她爸可能去了國外,至於到底在哪,不清楚。

    她對她爸生意上的事從來不過問,對於生了什麼事也不太清楚,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爸跑路以後,她家的前後門都讓債主堵了,堵在她家門口哭,說她爸把他們的養老錢都騙走了。警察也上門來了,說他涉嫌非法集資,畏罪潛逃。

    老先生氣得差點把心愛的花鳥杯砸了。

    溫時熠先生跑了,作為溫時熠先生的父親溫儒老先生,以及溫時熠的女兒溫徵羽小姐,不得不面對溫時熠先生欠下的巨額債務。

    溫徵羽畫了二十三年的畫,如今算是小有名氣,但是,她的畫從來都是只參展、參賽,一張都捨不得賣,沒有收入來源的她一直靠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熠先生養活。

    溫儒先生,今年七十五歲的高齡,已經到了連親生女兒都不敢借錢給他的年齡。


    爺孫倆面對溫時熠先生欠下的巨額債務,只剩下變賣家產一途。

    房屋中介商、古懂文玩商人聞風而動,紛紛登門,來得比債主們還勤快。

    巨額債務讓宅子和宅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待價而沽,甚至有溫時熠先生的昔日好友給她開價。

    人世變換,莫過於此。

    進出她家的人絡繹不絕,她爺爺的半生收藏,家裡的明清古典家具,她的跋步床、臨窗擺放的羅漢椅,她的古箏連同古箏架等等一件件被人看好、談妥價,打包抬走。就連她爺爺養了很多年、掛在迴廊下的那十幾隻鳥,奶奶留給她的嫁妝,都沒能留下。

    續續的不到一個月時間,偌大的老宅,連盆景都沒留下一盆。她家就只剩下一棟空蕩蕩的宅子,以及她屋子裡那些以前別人重金求購都不賣、如今卻一幅都賣不出去的畫。

    世人都追捧名家,買畫先看人,對於她這樣年紀輕輕只有國家三級美術師資格證、得過一些小獎的破產小畫家是不屑一顧的。

    來她家的人,除了債主就只剩下看宅子的人。

    都知道她家的情況,買宅子的人把價格壓得很低,價錢一直沒談攏。

    這些日子變賣家產,她爺爺一直帶著她,讓她在旁邊看著。

    原本家裡還算有些家底,她也算有一技之長,她除了畫畫也沒有別的愛好,更沒有什麼敗家的惡習,原以為這些足夠她豐衣足食安穩地過一生。

    如今家裡一朝敗落,用她爺爺的話說就是往後她得靠自己掙飯吃,免不了得和形形、色、色的人打交道,從今以後就得多學著點、多看著點。好在,她還年輕,以後長進些,未必不能給自己掙一份前程。

    上午十點多,又有一伙人來看房。

    四月,如詩如畫的時節。

    蒙蒙春雨,如煙如霧如紗,滴嗒的小雨滴順著屋瓦落下,澆打在屋檐下那一排雨滴積年累月滴出來的小水坑中,濺起一朵朵細小的水花。

    院子裡的松柏盆景、花卉、雕花圓桌、石凳都被搬空了,如今只剩下兩盆不值錢的竹類盆景。

    溫徵羽站在屋檐下,望著這綿綿春雨、讓雨水澆打得格外青脆的佛肚竹,怔忡失神。從小住到大的宅子,如今要被賣了,即使再想讓自己不在意,也難免心中傷感。

    她再不舍,這宅子也得賣。

    從她記事起便在她家幹活的孫姨把來看房的人迎了進來。

    她扭頭望去,便見一個二三十歲的女人在一女兩男的擁簇下進來。

    她扭頭望去正好與那女人的視線對上。

    那女人燙著頭微卷的過肩長,一身裁剪得體的職業裝嚴絲不苟地穿在身上,很是嚴謹幹練的模樣。

    她乍然看去,便覺這女人是來談生意的,再一想,可不是,買她家的宅子,也確實算筆大生意了。

    那女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,似乎也在打量。

    那女人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,那眼神有股她說不出的幽深,似乎要把人看透,令她略微有些不舒服。

    她爺爺的聲音從客堂傳來,讓她把人迎進去。她朝那女人略微頷,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
    那女人沖她輕輕笑了笑,點點頭,跟在她身後進入客堂。

    客堂已經空了,只剩下一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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