蒼茫之樗公傳第一百一十八章 垂釣

    高夷的冬天到了。

    暗殺事件仍舊無法根除,平均三四天就要死一個人,一段時間下來,竟也造成了不小的傷亡。這可把江十一和蔡德彪給愁壞了,那些殺手的本事相當了得,赤手空拳的情況下也能奪人性命,奪了性命還都能全身而退,刃器禁令和宵禁根本無濟於事。

    無奈之下,江十一隻好把高夷的情況報告給正在外面征伐的穆懷陽,不出江十一所料,風風火火的年輕人得知這一消息的反應首先就是暴怒,然後就是懷疑章彬。穆懷陽也不廢話,直接對江十一下令拘捕章彬,且不論到底是不是跟他有關係,先把人抓了再說。

    於是,本來想潛心去調查張家族人的江十一,只能轉頭去調查章彬的下落,可那老頭一向神出鬼沒,完全無從查起,目前就只能確定他不在高夷城內。江十一恍然大悟,有沒有一種可能,章彬其實已經叛逃了。

    並且章彬身為一位幕僚,卻始終無法被控制,甚至大有能威脅主公的能量,就算他真的毫無問題,也不能再留了。

    此所謂,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

    正當江十一為這事焦頭爛額之際,蔡德彪突然來說他查到了章彬的下落,就在高夷城外百里外的長明湖南岸的東灌原,哥倆立刻帶人駕馬前去。

    霧,茫茫然蒙於湖面,既寂又冷。枯枝昏葉,天色曀霾,有柳垂垂如佝僂老耄,雁叫長空,哀鳴嗸嗸。

    荒無人煙的原野,戰馬嘶鳴,鐵蹄飛雪,破碎了冬日的死寂,也破碎的釣者的寧靜。

    那位身著蓑衣,頭戴斗笠的釣者跟冬日的湖畔宛若融為一體,同樣的老邁,同樣的平靜,他緩緩回頭示意來者噤聲,勿擾了水下的大魚。

    江十一和蔡德彪面面相覷,示意手下原地等候,兩人下了馬走近章彬。

    章彬默默指了指身邊的兩個小凳子,示意兩人坐下,他似乎早就知道會有兩個人來找他,提前給來客準備了坐席。

    「章......」

    江十一正要開口說話,卻又被章彬一個噤聲的示意也按了回去,最後只能乖乖坐下。

    水平如鏡的湖面上泛著漣漪,微風徐徐,釣者巋然不動,來客便也打不破這份寧靜。

    良久,良久......

    「近來可好。」章彬終於開口說話了,他把聲音壓得很低,仍是怕擾了水下的魚。這樣的寒暄問候太過隨性,倒顯得有些唐突,江十一一時語塞,章彬便自顧自又聊起來了。

    「你們倆這樣離開高夷城,不怕高夷作亂嗎?行事要謹慎啊,江十一。」

    「唔嗯,章大人,我們找你找得好辛苦。」

    江十一也很照顧魚的感受,聲音同樣壓得很低,本以為是撕破臉的拘捕現場,沒想到竟被一條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魚攪得如此平靜,甚至和諧。

    「你有很多事想問我。」

    「是。」

    「可你又不知道我能不能信。」

    「......」


    「是吧?」

    「是。」

    這時,一陣大風吹過,吹飛了章彬的斗笠,他那斑白的頭髮赫然在風中飄搖,可他卻仍不為所動。江十一轉頭想看著章彬,可那老頭的心思全在魚上面,根本得不到半點回應和交流,最後又只能跟著章彬把心思放在湖面的漣漪上。

    「你...您什麼都知道?」

    「未必。但是,北方大地,有花草的地方,就有我的耳目。我已經無法決定我能知道什麼了,因為,我已經無法決定我不能知道什麼,哪怕是我不想知道的事,我也不得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「高夷城裡的殺手,是你的人嗎?」

    「我說不是,你肯定不信,就算現在信了,以後也未必信。」

    「到底是不是?」

    「不全是。」

    「我怎麼才能相信你?」

    「你不可能相信我,誰也不可能相信我,這是詭書對我的詛咒,我這輩子不可能取信於任何人,就像這根釣竿,需要的時候會被拿起來,不需要的時候又要被放棄。」

    「詭書?」

    章彬終於轉頭望向江十一,他微笑著,笑得很古怪,那笑意近乎於陰險而又完美避開陰險。他並沒有回答江十一的問題,在看了江十一良久之後,他說道:

    「江十一,你真是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啊。」

    類似表白的話語讓江十一有些措手不及,一時間,江十一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這個老人,思量了一會兒,江十一決定以誠相待。

    「章大人,此行,我是奉命來逮捕您的。我知道,高夷城裡的事不是你做的,但是......」

    「但是懷陽他不信,而且你也不一定信,就算現在信了,以後也未必就信,因為我就是有那樣的能力。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,是吧。」

    「嗯...得罪了。」

    「江十一啊,我已經太老了,我已經太累了,生到了一個不能屬於我的年代,我這一生還剩什麼呢。為了求得詭書真傳,我在姜公府前長跪了七天七夜,誰能想到最後落得這般下場。你一定想過,狼赳也跟我有關係,高夷王也跟我有關係,異族人也跟我有關係,但我要告訴你,我做過的齷齪事比你所知道的這些還要多得多,大羲的覆滅我有不可推卸之責,當我想起姜公的教誨,真自責呢,真羞愧呢。」

    老人突然變得很蒼老,從未有過的蒼老,但此時的他也有了之前從未有過的真實,他看上去不再那麼神秘莫測,倒像是鄰家的一位回憶時光荏苒的老大爺。這時,魚上鉤了,章彬有條不紊地拽起魚竿,魚在水中掙扎了一會兒,掙脫了魚鉤,跑了。

    「哎呀,真的是,好不容易上鉤了。」他嘴裡抱怨著,卻讓抱怨只停留在嘴上,臉上仍舊是那幅笑眯眯的樣子。

    「章大人,其實我是贊同您提出來的大羲旗號的,雖然我不知道您為什麼那麼執著,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旗號的重要性。」

    「是嘛,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執著嗎?因為我愧對它,我愧對姜公,那是姜公的偉大理想,卻因為我一心只想往上爬而毀於一旦,我好後悔。後來我也做了好多努力,但是沒用,不會有人會信任我這種人的。穆懷陽他是我最後的機會了,他年輕,他單純,他天賦異稟,而且他不捲入各個勢力的鬥爭漩渦,我想羲太祖祝青年輕的時候就像他那樣吧。唉,已經沒辦法了......」

    「您可以自證清白的,畢竟您是立有大功的,懷陽他不會那麼糊塗。」

    「哈哈,我都已經老到需要讓一個年輕人來哄我了嗎。」章彬目光如炬地看著江十一,說道:「你自己清楚得很,我只能離開了......就像離開張敬跟狼赳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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